烟火里的褶皱第43章 末班车的鞭子
镜海市公交总站的夜班站台像被泼了墨的宣纸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只有角落几盏路灯洇开昏黄的光晕。
飞蛾前赴后继地撞向灯罩发出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是给这寂静的夜哼着单调的调子。
远处夜市收摊的铁闸撞击声此起彼伏带着白日喧嚣散尽后的疲惫还有不知谁家窗台上的夜来香正把甜得发腻的气味一缕缕往人鼻孔里钻混着湿热的晚风黏在皮肤上格外难受。
闾丘龢把编号为“夜37”的公交车停稳在站台时鞋底碾过路面的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扯了扯蓝灰色的工装领口汗味混着柴油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黏糊糊地贴在后背。
这是他跑车的第三个年头夜班公交总是这样载着零星的乘客像条孤独的鱼游弋在城市沉睡的血管里。
站台的长椅上坐着个穿藏青色对襟褂子的老太太。
她头发银白在灯光下泛着霜似的冷光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个髻。
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竹拐杖杖头雕着只喜鹊只是年头久了轮廓早已模糊只剩个大致的形状。
听见车响她缓缓直起腰拐杖笃笃地敲着水泥地一下又一下像在给这寂静的夜打拍子节奏沉稳得让人安心。
“阎师傅又等我呢?”闾丘龢拉开车门声音被发动机的余震震得发颤。
他认识这老太太三个月了每天深夜十一点半准保出现在这站台雷打不动地坐末班车。
她总是坐在靠窗的单人座全程很少说话只是偶尔用拐杖敲敲车窗说些没头没尾的话——“今儿的风里有槐花香”“江水又涨了些”或者像现在这样点评他的方向盘。
老太太没抬头只是用拐杖指了指驾驶座旁边的空位。
“今儿的方向盘摸着比昨儿滑溜。
”她的声音像含着沙粗粝却带着股韧劲“跟我家老头子当年赶车的鞭子一个手感磨得光光的握在手里踏实。
” 闾丘龢笑了笑发动车子时特意放缓了油门引擎的轰鸣声都柔和了些。
老太太说的“老头子”她提过八回了。
说是年轻时赶马车的鞭子耍得好能在颠簸的马背上给她摘路边的野蔷薇花瓣都不会碰掉一片。
后来马车换成了汽车柏油路取代了土路老头子却没福气坐上像样的车五十岁那年在暴雨里赶车救落水的孩子被山洪卷走了连尸骨都没找着。
每次说起这些老太太的声音就会低下去像被风吹散的烟。
“您老眼盲心不盲”闾丘龢透过后视镜看她老太太正用指尖轻轻划着车窗上的雾气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这方向盘是上周刚换的套防滑的摸着手感是不一样。
” “瞎了才好”老太太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干菊花每道纹路里都像是藏着故事“眼里看不见心里头反倒清楚。
你这小伙子喘气声比上个月匀实多了怕是家里的事顺了?” 闾丘龢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泛白。
上个月儿子高考失利把自己关在屋里闷了半个月饭不吃水不喝眼瞅着人就瘦脱了形。
是他硬拖着去工地搬了三天砖让汗水浸透衣衫让累到极致的疲惫冲刷掉那股子颓劲儿才总算缓过来些。
这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连媳妇都只是劝他别太着急可老太太像长了顺风耳连他喘气的节奏都听出来了。
车过临江桥时老太太忽然敲了敲扶手。
“停一下。
”她的声音陡然尖了些带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拐杖在车厢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指甲刮过玻璃。
闾丘龢踩了刹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桥面上回荡久久不散。
江风卷着潮气扑进来带着股江水特有的鱼腥味把老太太银白的头发吹得乱飘像一蓬散开的蒲公英。
桥下的江水黑沉沉的深不见底远处货轮的航灯像颗孤星在墨色的水面上忽明忽暗明明灭灭。
“那年也是这么个夜”老太太望着江面声音发飘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家老头子就是在这儿掉下去的。
他总说江水凉能醒脑子可那天的水凉得像冰把人骨头都能冻透。
”她从怀里摸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动作缓慢而郑重里面是截褪色的红绸子边角都磨得起了毛“这是他鞭子上的穗子我捡了三十年了。
那天从洪水里捞上来就剩这么点念想。
” 闾丘龢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他爹临终前也攥着这么块红绸子说是年轻时给失散的妹妹扎辫子用的。
他爹说妹妹左眼下方有颗痣像粒小朱砂粉粉嫩嫩的。
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兄妹俩在逃难时挤散了从此杳无音讯成了他爹一辈子的心病。
“您这红绸子”闾丘龢的嗓子有点干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话“针脚看着眼熟。
” 老太太把红绸子贴在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像在亲什么稀世宝贝。
“我亲手绣的那时候年纪小针脚歪歪扭扭的他总笑我绣得像虫爬。
”她忽然转向闾丘龢空洞的眼眶对着他像是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子里“小伙子你爹是不是叫闾丘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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