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叶浮萍第一卷泥里生塘痕命案
第十四章第二节 嘉善塘的河水泛着暗青色像块被揉皱的绸缎。
我蹲在河边看赵关玉补渔网他的手指在尼龙线上翻飞突然抬头骂了句:小赤佬再偷鱼打断你的腿!可当我真的摸走两条鲫鱼时他也只是往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骂声里带着笑。
这样的人会杀人?我攥着邬叔叔给的薄荷糖糖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脆响。
邬叔叔来家里喝茶时搪瓷缸里的茶叶沉了又浮。
他的中山装袖口磨得发白领口别着的红像章边缘已经掉漆。
脚印比对上了现场还有他的渔篓。
他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但市局的人说尸体颈部的勒痕是麻绳造成的赵关玉用的是尼龙绳。
我趴在吃饭桌上看他摊开的现场照片死者面部肿胀如紫茄脖颈处的勒痕深可见骨。
赵关玉的脚印在泥地上格外清晰每个脚趾印都像用刀刻的。
他走路外八字我指着照片说去年冬天他背我过河时我摸过他的鞋底后跟外侧磨得特别厉害。
邬叔叔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顿住墨水洇出个小墨团。
他突然合上本子:走去现场。
暮色中的嘉善塘飘着薄雾芦苇丛里惊起几只水鸟。
邬叔叔蹲在案发地点用树枝丈量脚印间距:你看这步幅有七十五公分赵关玉身高一米六八正常步幅应该是七十公分左右。
他的手电筒光扫过岸边的芦苇而且这些芦苇倒伏的方向...... 后来才知道邬叔叔带着市局的法医在芦苇荡里找到了真正的凶器——一截浸满河水的麻绳绳结里嵌着几根染血的棕色发丝。
死者的老婆被带到派出所时凸起的小腹在蓝布衫下格外显眼。
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邬叔叔把那截麻绳摔在桌上:这是你陪嫁的蚊帐绳吧? 审讯室里小叔子的供词像决堤的洪水。
原来死者嗜赌成性输光了家里的钱还逼老婆去卖身。
那天夜里两人趁他醉倒在河边用蚊帐绳勒住他的脖子尸体被拖进芦苇荡时小叔子的解放鞋陷进泥里只好光着脚跑回家。
我们本来想嫁祸给赵关玉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谁知道他的脚印...... 邬叔叔后来告诉我赵关玉被吊在派出所梁上时肋骨断了两根却始终咬着牙说没杀人他的脚掌有层老茧邬叔叔卷起裤腿示范真正的凶手光着脚跑脚底肯定有划伤。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芝麻薄饼给一个朋友给的上次看你吃得香。
这边案子刚结家里的水龙头工程也折腾开了。
水厂的小李总在黄昏时扛着水管来他的蓝布工装洗得发蓝说话时兰花指翘得老高。
母亲给他倒茶时他盯着墙上的毛主席像说:婶子这接水管接偷偷来让革委会知道了要批斗的。
我看着他拿出一张施工图手电筒的光圈扫过潮湿的青砖。
小李的手指在图纸上滑动指甲修得干干净净:从厨房到河边要挖一条沟他突然压低声音我从厂里顺了半卷白铁皮明天就来砌下水管槽。
那些天小李像只勤劳的鼹鼠每天都能变出几根水管。
他教我用芦苇叶编蝈蝈笼说话时总带着江浙口音的拖腔:小弟弟这水管要埋一尺深不然冬天会冻裂。
有次他扛着水管摔在泥地里我笑他像只翻壳的乌龟他却抹着脸上的泥说:等装好了你就能用自来水冲凉比河里洗澡舒服多了。
水管接通那天小李拧开阀门的手在发抖。
清澈的水流冲进搪瓷盆时他突然哼起了越剧《红楼梦》尖细的嗓音在厨房里回荡。
母亲往他口袋里塞了两个茶叶蛋他推让时碰倒了桌上的毛主席瓷像脸瞬间煞白。
我赶紧扶住瓷像发现底座上有道细细的裂纹——那是父亲拿回来的说是以前被批斗时造反派用皮带扣砸的。
夜里我听见父母在房里说话。
父亲说小李是否看上我姐了说话怎么老看着我姐母亲却叹气道不会吧芳野才十六岁还小着呢。
他帮我们接水管时手上的水泡比鱼眼还大。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我摸了摸厨房的水管冰凉的触感里带着温热的铁锈味。
后来小李再没来过我家。
听说他因为偷厂里的白铁皮和水管被抓了批斗会上有人把他的兰花指掰得脱了臼。
我突然看向自己的手指猛然发现自己有时候说话时也会不知不觉也翘着小拇指。
河对岸的芦苇又长高了邬叔叔的吉普车在土路上扬起烟尘。
他摇下车窗扔给我一包芝麻薄饼说赵关玉的平反通知书下来了。
我咬着薄饼往家走饼屑落在水管上被夕阳染成了金色。
水管里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像谁在暗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有些真相就像这埋在地下的水管总要等到铁锈剥落才能看见里面流淌的究竟是清水还是血泪。
芦岸绳痕隐血痂 足印终昭雾里沙。
铁管偷接藏泥下 一点残温映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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