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叶浮萍第一卷泥里生外婆遭难
第九章 第一节 春风是带着使命来的。
它拂过田埂叫醒了冻土下的草芽;掠过屋檐掀动了挂了一冬的旧蛛网;就连院子里那棵老榆也抖落了最后几片蜷缩的枯叶枝桠间鼓出了星星点点的绿。
空气里有了湿润的暖意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和早开的野花香吸进肺里连带着心里那些积了许久的沉郁也仿佛被涤荡得轻快了些。
父亲从牛棚里被放回来休养有些日子了脸上的灰败渐渐褪了去偶尔会在后院子里侍弄那几畦菜地佝偻的背似乎也挺直了些。
母亲的事总算在一阵鸡飞狗跳后尘埃落定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敛了夜里的叹息声也稀了。
家里的气氛像是被这春日暖阳晒化了的冰一点点软下来有了活气。
就是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午后外婆坐在屋檐下择着豆角忽然抬头望着墙外说:“城里……倒有些年没去了不知现在成了啥模样。
” 外婆那时已过了六十头发白了大半用一根乌木簪子松松挽着脸上的皱纹像被岁月犁过的田垄却总透着股温和的韧劲儿。
她一辈子在家操劳除了早年跟着外祖父在县城生活嫁人后就很少回县城城里的光景于她早已是模糊的旧影。
母亲正纳着鞋底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妈想去那咱就去逛逛。
我也有些日子没进城买东西了。
” 我在一旁剥着橘子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橘子瓣上的汁水溅到了手背上也顾不上擦:“我也去!我也去!” 母亲刮了下我的鼻子:“少不了你。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了身给外婆找了件浆洗得挺括的蓝布褂子又给我换上了过年才穿的那件碎花衬衫。
早饭是红薯粥配咸菜外婆吃得不多眼神里带着点孩童似的雀跃又有些许不安不时问母亲:“城里的车多不多?会不会挤?” 母亲一一安抚着收拾妥当三人便往镇口的公交站去。
早春的风还有些凉吹在脸上却不似冬日那般刺骨反倒让人清醒。
等了约莫一刻钟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来了车身上印着模糊的“勤俭”字样车门一开一股混杂着汽油和汗味的气息涌了出来。
母亲掏钱买了票三个人一共两毛四。
车厢里不算太挤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开起来吱呀作响窗外的景物一点点往后退路过了化工厂的路过经过了化工厂宿舍过了吴泾桥从东大营门口穿过上了小桥经过了治金厂又经过了民丰村口的油条大饼店一路向火车站方向行驶又过了民丰告纸厂过了煤场进了洋桥洞出了洋洞上了环城路外婆扒着车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嘴里轻声念叨着:“没多大变了还是老样子……” 到轮船码头站下车时日头已经升得有些高了。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勤俭路的小石子水泥路被行人踩得油光锃亮看着这跟铺的有几十年了两旁的店铺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有饮食店有卖布的有修鞋的还有吆喝着卖糖人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得让人心头发胀。
我们沿着勤俭路慢慢走拐进建国北路时一股糯米混着箬叶的清香飘了过来。
“五芳斋”三个黑底金字的招牌在晨光里闪着光门口已经排起了不长的队。
母亲说:“妈咱就在这儿吃点东西吧他们家的粽子是出了名的。
” 外婆点点头跟着我们排进了队伍。
进了店堂里面摆着几张方桌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肉香和米香。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母亲点了三个肉粽又要了三碗豆浆。
粽子很快端了上来用草绳捆着解开时箬叶的清香更盛了。
咬一口糯米黏糯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炖得酥烂咸淡恰到好处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
外婆吃得很慢她放下粽子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不大的店堂从斑驳的墙壁到忙碌的伙计最后落在“五芳斋”的招牌上眼神里泛起一层薄雾。
“这店……”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飘“你外祖父就是我爹解放前是这儿的股东之一。
” 我和母亲都停下了筷子。
母亲是知道些旧事的此刻只是安静地听着我却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粽子都忘了嚼——外婆的爹我的外祖父竟然和这个飘着肉香的小店有关系? “那时候啊”外婆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沉进了遥远的时光里“是四个人合伙开的。
你外祖父是做猪肉买卖的这店里包粽子用的猪肉全是我们家铺子供应的。
这五芳斋三个字里有我的名字“芳”字呢那时候外祖父很疼我的所以把我的名字烙在店名里了那几年生意好确实赚了不少钱家里的日子也很宽裕…” 我在想:外婆名叫吴杏芳真的五芳斋粽子里有外婆的影怪不得外婆包的粽子比五芳斋的粽子还好吃我似乎找到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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